引子
美国电影《真相至上》的女记者因拒不供出给她提供新闻线索的6岁女童,遭美国政府打压,不仅失去工作,还被判入狱,失去丈夫和孩子,但她依然坚守记者的职业底线,令人肃然起敬。
作者写的这篇小说可谓中国版《真相至上》:熊赳赳,南河快报时政部首席记者,按正常采访程序采写了一篇披露南河市高房价黑幕的报道。不想掀起大波澜,南河市政府的压力不断加码,竞争对手南河晚报的围攻也日渐凶猛。
熊赳赳最后被所在的报社出卖,就是亲爱的男朋友也扛不住压力离去,陷入独立无援的绝境。
是苟且妥协,还是坚持记者的原则?熊赳赳战面临一场似乎必输无疑的战争,然而最后的胜利者是她。
熊赳赳是如何打赢这场特殊战争的?
第一章 大事不好!
新闻民工熊赳赳一边接电话,一边走进办公室。包打听莉莉凑过来,神秘地说:“出大事了!”
熊赳赳脖子夹住手机,左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右手拿起报夹上的一摞报纸扔在桌上,坐在位子上脚趾摁了一下电脑的开机健,顺手把水杯塞给莉莉。
手机里老陈还在诉苦:“熊记者,你说他们讲不讲理,打官司都输了,就是不把钱给我们......”
老陈是南河市月秀区综治办退休干部,熊赳赳还在社会部的时候,经常热心提供线索,一来二往便认识了。
去年老陈新搬进去住的那个小区,一笔三百多万的公共维修基金,开发商南河市政开发建设公司就是拖着不给小区。老陈自告奋勇,牵头当“讨债主任”,托熟人说话,自己掏钱请开发商吃饭,钱花了不少,开发商还是不给钱。
老陈问熊赳赳怎么办。熊赳赳说,只有一条路,告他们去。老陈说,他们可是市政府占大股份的公司,告他们不就等于告市政府,不好吧?熊赳赳说,不告他们,一百年也拿不回钱。后来,老陈联合两百名业主集资打官司,官司赢了,也申请强制执行了,可开发商就是拖着不打款。
现在,一向乐悠悠的老陈都急了:“他们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我们该怎么办,你们报社能不能曝光一下?”
熊赳赳苦笑。敢这么无耻的开发商,曝光有什么用?再说,自己不在社会部了,这类“单子”不方便窜口接手。只是这些东东,老陈不明白,越解释,只会越说不清。
熊赳赳只好开玩笑说:“他们不仁,你们也不义,把事实搞大,才能要回钱!”
老陈来劲了:“怎么个搞法?”
熊赳赳说:“打个比方,你们业主势如破竹直接杀到省政府门口散步,省领导关注了,市里领导就急了。一急,那些孙子敢不屁颠屁颠还钱?”
老陈说:“咳,别逗了,我天天都在省政府附近散步,有什么用?”
对这个迂得可爱的小老头,熊纠纠一时无语,又要赶着写刚才出去采的稿子,便说:“我再想想,有好办法,我马上通知你。老陈同志,不要灰心,党和人民支持你,相信你一定能够要回钱的!”
老陈这才挂线。
莉莉递过来水杯:“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工夫熬电话?”
莉莉负责的交警口三天两头漏稿,可报社里连蟑螂偷情的事都瞒不过她,又经常添油加醋,危言耸听,所以熊纠纠没理她,一目十行浏览完该看的报纸后,就琢磨起下午南河市高铁工地坍塌发布会这事,想怎样安全出稿,又有市民爱看的看点,战胜南河晚报。
莉莉几乎是贴到熊纠纠的耳边:“没骗你,真的大事不妙。”
熊纠纠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只有这样,莉莉才会爽快地说。
果然,莉莉看看四周无人,小声地说:“三个小时前,市委宣传部的三个人到宋总办公室,关起门,好像吵得很凶。据我的可靠情报,这三个人是兴师问罪来的,跟你前两天写的房价成本有关哦.......”
熊纠纠笑了:“是吗?” 这怎么可能,南河市房价成本清单来自南华市物价局的调查统计,还形成了文件,自己不过率先拿到文件,并邀请业内知名专家详细解读,编辑部做了两个版重磅推出,在市民中引起轰动,当天的南河快报卖到脱销。这篇稿子也获得据说是南河快报创刊八年来总编辑好稿奖单日最高额——3000元。
莉莉说:“你别不信,据我的可靠情报,这次他们要来狠的.......”
“单莉莉,不好好写稿,嘀咕什么?”时政部主任南君走进办公室,脸色很不好看,“南河晚报今天见报的市区要禁电动车,还不想办法补缺补漏?”
莉莉吓得老鼠一般,吱的一声消失在角落的格子间去了。
“纠纠,你跟我来。”南君说完,又转身出了办公室。
熊纠纠一惊,快步跟出去,问:“南姐,怎么了?”
南君望了熊赳赳一眼,拍了一下肩膀,眼泪在打转。熊赳赳又一惊,来南河快报快三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铁娘子之称的她如此表现脆弱,尤其是在公共场合。
南君叹口气:“到宋总办公室说吧。”
一进宋总办公室,里面压抑的气氛更是让熊赳赳暗叫不妙。社长和总编一肩挑的宋总弥勒佛的身躯将椅子压出烦人的噪音,脸胀得通红。熊赳赳往他桌上一看,果然放着速效救心丸。
自两年前,宋总因铁忠良事件和月秀区检察院检察长当场拍桌子,血压陡高中风住院一次后,他总是以“淡定”自诫,已经极少极少这样激动了。
编辑部赵主任呢,揪着他鸡窝一样的头发团团转,配上高瘦的身材,看上去就是一根竹竿在自个儿玩钢管舞。他火冒三丈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熊赳赳想,究竟怎么了?
还有三个副总,熊赳赳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他们除了在大小会上高谈阔论,报社有事时,一般找不着;事情过去了,他们又出现了,忙于邀功,好为人师。所以,熊赳赳只能用甲乙丙来称呼他们。
副总甲无论寒来暑往,总是西装革履,而且领带总能打出最潮的结,一站一立也是明星的范,可今天,领带明显拉歪了,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啊。
副总乙,一年四季唐装一件布鞋一双,手里全天候捏着据说开了光的一串佛珠,俨然就是不食烟火的化外高人。可现在,他一根接一根抽烟,呛得很俗地咳嗽。
还有副总丙,北方大汉的身躯和小媳妇的神情,言必称宋总如何如何。现在,愣在那里,好像被抽了筋。
熊赳赳沮丧死了。这是怎么了?难道真像莉莉说的......
“小熊来了,坐吧。”宋总说,“是这样的,刚才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奉南华戴宗市长,市委常委、宣传部吴部长之命,来本报交涉,说你前两天写的南河市房价成本清单一稿严重失实,要求本报明天刊登你写的声明,说这纯粹是杜撰的假新闻,毫无事实根据,并且向南华市民道歉。”
熊赳赳跳起来:“他们是在诬蔑,报道字字句句都有出处,哪里假新闻了!”
宋总示意熊赳赳安静:“别激动,我也是这么回复他们的。”
副总甲有气无力地说:“可是,如果我们不做点姿态,他们这次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主任冲过来说:“我们没错,做什么姿态?他们市宣算个屁,管不到我们省报,还有那个常务副部长,看他刚才人模狗样的,我就想吐,他什么老底,我还不知道,嫖幼女,调戏南华晚报女记者......”
宋总打断他:“好了,这个时候不说这个。我的意见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暂不理会。大家觉得呢?”
副总甲嘴巴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副总丙自然不停点头,说宋总高见。只有副总乙突然扔掉只抽了一半的烟,说:“常务副部长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出示的那份文件虽然有物价局长的签名,但他们毕竟还没有正式召开发布会,所以不能说就代表了物价局的官方态度。还有,文件是复印件,有点模糊,说这是伪造的,也不是一点站不住脚。熊赳赳,我问你,当初为什么不拿到原件,还是没有原件?”
副总乙据说在省领导里有这样那样的关系,所以总在关键时刻和宋总唱反调,这些是哪个单位都免不了的微妙的派系争斗,熊赳赳一向不关心,但这次冲着自己来,让她气炸了:“你什么意思,凭一份模糊的复印件,就说我在做假新闻,可笑不可笑!”
副总乙也火了:“这样跟领导说话,你什么意思?”
赵主任替熊赳赳打抱不平:“作为领导,哪有这样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有点气质好不好?”
副总被顶住了肺,但面对一向刺头的赵,他无可奈何,就冲着南君喊:“南主任,看看你手下干的好事!”
在一边发呆的南君说:“副总,政府部门的重要文件能拿到复印件,就是跑时政口记者的大本事了,这是常识,您也经常在会上这样教导我们。”
副总甲附和:“就是,现在要枪口一致对外,想办法如何应付他们。”时政部是他分管的部门,再怎么着,也得罩一罩。
副总乙又貌似火了,但语气压住了一些:“诸位,你们以为我吃饱没事找事?我也是在为报社的前途命运着想。南河快报看上去好风光,发行量最大的省报啊,可也就处级单位。人家戴市长什么级别,前途不可限量的正厅级!再往上看看,省委那位据传就要转正的副书记,和戴市长什么关系,不用我多说了吧。形势很吓人的!”
赵主任又和他杠上了:“那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想屈打成招,制造冤假错案?”
副总乙:“幼稚!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潜规则不用我给你普及了吧?”
赵主任又顶:“哼,敌人还没开始进攻,就迫不及待地举白旗,说到底是懦夫,没种!”
副总乙气得佛珠掉到地上都不理,拿起烟灰缸。
宋总拍桌子:“都是报社的领导,像话吗?就暂时按我刚才说的做,还有,这事保密,只限于我们几个知道,散会!”
吵得一地鸡毛后,一行人沉着脸相继出去了。
宋总叫住南君和熊赳赳,“南君,今天下午高铁工地坍塌的稿子,让其他记者按通稿模式写一下就算了,小熊你不要介入。”
熊赳赳不解:“宋总,我哪里做得不对吗?”